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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长野疑云(20-21)

工藤新一 x 宫野志保

原作:An Affair in Nagano by Muphrid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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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三个故事

20. Three stories


我预想工藤会来质问我的研究,但没有。我给了他一长串相关论文,如果他注意到了最后一篇却还是没来问我,那也许他有他的考量。我们度过了一个枯燥的下午,一起梳理以前的记录和警方的报告,想搞明白能登教授和石川律师到底在隐瞒什么。但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只好先确定了一个接下来要询问的人员名单——她们俩的共同好友和同事,包括疗养院的同事和高中新闻社的社员,等等,我们准备第二天找这些人一一谈话。我们十分有限的进展让工藤感到烦躁,但他并不沮丧,到了下午,他一时兴起去买了两张票,这样我们在下周晚些时候可以一起去看落语表演[20.1]。我跟他说,我并没有同意这种事情,并且我可能已经有了别的安排。“拜托,”他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这是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吗?你想说你很难追?”


“没人能追到我[20.2],”我说,“除非,想要‘追到’我的那个人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


“那我就当是在夸我了。”他咧嘴笑道,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我冷淡地抱起手臂:“没几个女人能忍受你这种自大狂你知道吗。”


“但你就像圣人一样有耐心。”他说。他的表演近乎完美,但我从他努力保持严肃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隐藏的笑意。


回过头来看,我想这就是我们两人所能创造的最轻松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刻了。工藤很享受他的文字游戏,试图用明显的谎言去迷惑别人。我自己也不介意偶尔有点小小的欺骗。没错,这很幼稚——就像为了得到关注故意去揪某人的头发,但其中也蕴含着一丝紧张刺激。可是,随着你的举动越来越可笑,你需要多夸张的表演,才能激起真诚的回应?而你看到对方的举动,你如何知道那并不是真实的,而是一种表演、是游戏的一部分?


最终我没有办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别伤到了自己。”说完这句话,我接下了他手里的戏票,结束了这轮小小的游戏。如果我们之间有个计分板,那么工藤赢下了这一分,但这没什么好庆祝的,在这样的游戏里,如果有人输掉了一轮,就意味着每个人其实都失去了点什么。





十点左右,我们四个——我,工藤,博士还有甘利,一起出发前往千曲市,去见一个名叫渡边悟的人,他是能登教授的老朋友兼邻居。渡边先生在JR东日本担任工程师,他戴着一副方形眼镜,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把我们请进了书房,这间私人藏书室里堆满了各种技术类文献,从桥梁建造到火箭发射。他是个直接坦率的人,话很少——这样的人不一定时刻都会讲真话,他们的沉默和一连串谎言一样,蕴藏了很多信息。


渡边先生和能登教授从小一起长大。在童年时期,他是个健壮又争强好胜的人。上中学时,他加入了学校的摔跤队,但跟其他队员不是很合得来,那些人大多数聒噪又野蛮。渡边先生更像他的父亲,一位电机工程师,他跟热爱大自然的能登教授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渡边先生已经结了婚,有两个儿子,但他并不避讳和能登教授之间的关系——他们过去是很亲近的朋友,现在也是。


加入学校新闻社是能登教授提出的,她说服了渡边先生和她一起。一开始他比较犹疑,但后来他慢慢理解了,新闻工作其实就是用证据和事实来支撑有关真相的论断,从这个角度说,新闻学与科学或工程学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因为不太擅长写作,他觉得为校刊撰稿不失为一个锻炼的好机会。此外,加入新闻社也能让他有更多时间和能登教授相处,他认为她身上有很多值得钦佩的地方,特别是她饱满的精力和远大的志向。


但石川素的到来改变了这点。渡边先生对石川律师很警惕,觉得她很危险,会带来负面影响。在他看来,能登教授是被误导了,才会想去改变一个久远寺暴力团成员的女儿,把这个坏女孩变成好公民。石川律师对他的态度粗暴又冷淡,但渐渐地,他们达成了和解,接受了对方的存在,不再有冲突爆发——至少,在能登教授面前是这样。他们也没有让个人矛盾影响到社团的运转。


作为学校新闻社的一员,因为长时间与石川律师及能登教授相处,渡边先生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有着独特的看法。工藤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线索,帮助我们弄明白石川律师为什么犯下三起绑架案,以及能登教授为什么会因为她说假话。


渡边先生也不是很清楚。在学校时,能登教授就特别关照石川,她常常逗她开心,接受她的各种要求,但对其他人,能登教授就显得更加公事公办。


“能登教授跟你讲过她发明的药物Leze吗?”工藤问。


渡边先生有一些了解,他想不出为什么能登教授会因为这个撒谎。能登教授重点研究的东西并不是秘密,但她一直避免提及,主要只讲过她在推进关于记忆如何形成的一些研究工作。影响人的记忆,这样一个想法让渡边先生感到不安,他觉得其他人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觉得这可能就是为什么能登教授不愿过多提起自己的研究。如果石川律师也参与其中,或许她们两人有合谋将药物提供给律师的委托人。石川律师跟很多遭到家暴、事故或其它创伤的受害人打过交道,也因此在业内闻名。她的这些委托人会想要抹去记忆,但如果没有心理医生的参与,这样的治疗是有问题的——至少,在法律层面是这样。当然,渡边先生在这方面没有多少专业知识,这只是他的推测。“不过,如果她主动揽下了石川的责任,我一点也不意外,美乃里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做进一步的解释,渡边先生讲起了石川律师刚刚加入新闻社的事。山寺老师,也就是新闻社的指导老师,把她介绍给了其他社员。石川一直跟山寺老师很亲近,也很信任他——比起别的学生和老师,她更信任他。同时,渡边先生感觉到能登教授也在照顾石川,尤其是在山寺老师死后。


“别误会我的意思。”渡边先生说,“老师是个很好的人。他看待事物的立场总是很正确,我很敬佩他,但是她们俩……”他皱了皱眉,努力找到最恰当的词语,“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只不过她们对他特别忠诚,不会有人比她们更忠诚了。”


“虽然听到了流言,但你们还是非常尊敬山寺老师。”我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你们从来没怀疑过他可能不是无辜的?”


“没有。”渡边先生对我的问题感到恼火,“那都是无稽之谈。他不是很合群,那些人不喜欢他。”


“我相信你真的很敬佩你的老师。”阿笠博士说,“但这不代表那些人的说法是错的。你自己刚刚也说了,他跟能登教授还有石川律师的关系有点奇怪,你确定没有什么越界的地方吗?”


“他没有性骚扰!”渡边先生挥拳重重地砸向桌子,“如果校长和校董跟他的家人认真谈过话,他们就能搞清楚这个!”


房间顿时陷入沉默。我们四人看向渡边先生,他的脸颊因为血液上涌而变得绯红。他转头盯着墙壁,好像这样就能让我们迅速忘记他刚刚说的话,但工藤不会放过这个关键信息。


“你去找过他的家人。那是什么时候?”


渡边先生清了清嗓子,说:“我有点累了,想起这些事。抱歉,等喝完茶,我太太会送你们到门口。”


还没等渡边先生离开房间,工藤就给大和警官打了个电话。这并不是工藤预想到的线索,但能登教授和山寺老师之间的过往是一块散落的拼图,等着被他归位。出于谨慎,工藤不想同时追踪很多条线索,但渡边先生明显过于激动的情绪似乎意味着我们正在靠近某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大和警官很乐意让工藤继续帮忙调查,她找到了山寺老师的档案,虽然其中包含一些已经被法院封存的文件,但她告诉我们,山寺老师原名小野屋亮,因为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收养,他递交了改名申请,在那之后,他就改姓了山寺。一份在大阪的二十年前的文件里记录了收养山寺老师的亲戚的地址,这就是目前能查到的最新的地址了,想要知道那之后山寺家去了哪里,就只能去查阅当地记录。


工藤露出满意的微笑,喝完了渡边先生给我们的茶,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我们,问:“那么,有谁想一起去一趟大阪吗?”





我必须得说,拥有一个很有钱的朋友,或者说,男朋友,是很有好处的——他可以成为旅行的提款机。头等座的车票显然要比二等座贵不少,但工藤非常慷慨地把所有人的车票都包了。头等车厢的座位配置对于我们一行四人再完美不过——座位刚好是四个一组,两个朝前,两个朝后,也就是说,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起出行。


当然,跟别人一起旅行也就意味着你得忍受他们的怪癖,但好在,我们四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忙,不愁打发时间。我和甘利有研究任务,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俩都盯着自己的笔电,如果忽略掉掠过窗外的风景,这其实跟我们在实验室的日常没什么区别——在实验室里,我们就是这样并排坐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真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在火车上反倒更方便,没有了实验室里把我们分开的座位隔板,甘利不用再起身绕一圈到我的座位旁边,就可以把她论文草稿里的图表给我看。我给了她几个链接——科学家们用来写论文的软件通常不太直观,所以不容易上手,链接的内容可以帮她节省一点时间免去一些麻烦。她很感谢我,而坐在我对面的工藤,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要求他解释一下,但他无视了,只说他从来没见我表现得像个耐心的学姐。“哎,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对我这么温柔啊。”他有点害羞地说。


“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来请教我,希望我的智慧和学识能帮到你,并且承认我比你厉害得多,那我或许也会对你温柔的。”我说。


工藤看了甘利一眼,问:“是这样吗?”


甘利摇摇头,忍住笑,拿出了自己的零钱包。“每次她像这样吹嘘自己比别人厉害的时候,”甘利解释说,“记得要让她交罚款。”


我拿出一个50元硬币放进甘利的钱包,她已经打算好回到实验室后要从贩卖机里买一罐上等咖啡。工藤咧开一个比太平洋还宽的笑,没有发表评论。他也在忙自己的工作,一边用平板电脑看资料,一边跟那位大阪的联系人发消息。虽然我没想到甘利竟然会出卖我,但总体而言这是趟愉快的火车之旅。甘利和工藤相处得很自然,她已经摆脱了偶像就在身边的眩晕感。这是生活中一件让人小小地感到欣慰的事——新开始一段重要的关系并不会与已有的关系发生冲突。但同时,我也感到一丝难过,要是我和工藤之间出了问题,甘利也同样会受到伤害。





我们在大阪的联系人当然是服部平次。在一些人眼中,服部和工藤是对手,但在我看来,他们其实很自然地成为了朋友。没错,他们之间有着非常激烈的竞争,当他们合作解决了一个案子时,也常常争论到底谁的功劳最大,但我无法想象他们把对方当成敌人,因为人不会花费这么多精力在敌人身上。此外,他们也非常关心对方的个人生活。当服部在车站接到我们时,从他嘴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嘿,那位把工藤偷走的小姐在哪里?”


服部立马开始控诉工藤是在凭感觉冲动行事,我们都知道工藤和他前任以分手告终的恋情,也知道他们在清水寺观景台上的冲动之吻。在服部看来,工藤就是在又一次大阪之旅中头脑发热陷入一段恋爱关系。但我很明确地告诉服部,我们不是冲动的小孩,如果服部和他妻子的感情因为照顾小孩而慢慢变淡,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与我们无关。他要是想看热闹,市面上有的是三流言情小说和肥皂剧,他不用那么关心我们的事。我的话让服部很吃惊,但工藤站在了我这边,他说如果服部少花点时间在案子上,多帮忙帮忙家务,和叶小姐可能会对他态度更好些。我和工藤统一战线让服部有点手足无措,我非常肯定他很想掺和我们的事,刚刚他就是在试探自己能不能掺和进来。不过,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重要的事。


服部一边把我们带去他停车的地方,一边简要地讲了一下他目前的调查进展。山寺老师的父母在他十多岁的时候死于车祸,后来他就被一个叔叔收养了,但还不到一年,他的叔叔小野屋就因为没有尽到监护人职责被逮捕审判。少年的山寺又被送到了他舅舅家,和两个小野屋家的孩子一起,再后来,他就改姓了山寺。这就是官方的记录,但服部怀疑这背后还有更多隐情。根据法律,未成年人的身份需要保密,所以法院的文件里没有记录太多细节,直接去询问当时的处理这件事的相关人员也一定不会有结果。为了详细了解情况,服部建议我们去见山寺老师的表姐——也就是他第二次被收养后名义上的姐姐。这位女士跟一个姓寿的渔业公司执行官结了婚,她同意今天跟我们见一面。


我们在午休时间到了寿太太工作的慈善机构,她在办公室接待了我们。她很乐意回答任何问题,但也坦言自己知道的并不多,可能会让我们失望。她的父母一直没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只能通过一些细微的迹象了解事情的经过。山寺老师的父母出事后,寿太太的家人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但小野屋家的人却不愿多谈。即便如此,寿太太知道她父母一直很在意山寺老师的情况。小野屋家的几个孩子都不太擅长社交,时刻生活在父母密切关注的目光之下,他们也很少参加家庭聚会。不过,想到警方介入了这件事,寿太太还是非常震惊。


尽管我们打听到了更多山寺老师的经历,但关西这边只有一个人或许愿意跟我们见面——寿太太的母亲,她能证实这些信息。山寺姨妈跟她儿子一起住在奈良,但她已经上了年纪,山寺老师的死也对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从那之后她就很少提起他了。寿太太不清楚山寺老师的学生为什么会得知他的经历,他从来没跟她讲过自己的经历,在成长过程中,寿太太的父母也只含糊地提过一些事。“不要去问他这些,他已经经历得够多了。”她父母是这么说的,态度很坚决。山寺姨妈的丈夫已经在几年前去世,所以姨妈是唯一的知情者,不过,寿太太说她可能不会欢迎我们去找她。“她一直不愿意说起这件事,即使旁人提到了也一样。”寿太太解释说,“哥哥家里有个供奉阿亮的神龛,那是妈妈放的。当初她搬过去跟哥哥一起住的时候,她一定要带上那个神龛,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说要是哥哥不同意,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住。”


在去奈良的路上,两位侦探一直在苦苦思索怎样才能说服山寺姨妈回答我们的问题。寿太太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会面,但如何不让山寺姨妈伤心使得对话能顺利进行,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服部认为我们可以尽力对山寺姨妈隐瞒那些难堪的细节,但如果有必要,我们必须得知道渡边先生,以及能登教授、石川律师还有新闻社其他人到底都发现了什么。


服部的观点让我感到有些不安。他的意思是,只要他认为是相关的线索,无论如何他都要追查到底?这未免太冷酷了吧。工藤理解我的立场,但总的来说他同意服部的观点。他们是侦探,他们的职责就是找到事实,只有这样才能最好地呈现真相清晰的全貌——或者,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判定,真相已经无从追查,人们只能接受一个模糊的结论。在发现有可能成为关键线索的细节时,侦探没有权利决定放弃调查,因为那是法官的工作,侦探和法官不该被混淆。“我们是事实的追寻者,”工藤强调,“不是正义的执行者。”侦探和法官是两个分开的角色,在他看来这是有原因的:那些伸张正义的人为了让自己的判断成立,往往选择忽略一些不利的事实。因为害怕挖出令人不安的真相而拒绝继续调查一个案子——这是在预设立场,提前判定接下来的真相并不相关。


工藤和服部在某些方面是对的,可他们忽视了这番理论会造成的重要后果。就这个案子而言,山寺姨妈很可能不想有人对她重提外甥的死。无论动机有多么崇高,我们只要提到这件事,都会勾起她痛苦的回忆。然而,在工藤与服部的一连串推理和计划中,这种对无辜者的潜在伤害却完全被忽视了。我知道他们多少有一点这方面的意识——曾经有一个案子,凶手最终自杀身亡,工藤为了保护他无辜的儿子,选择对公众隐瞒真相。在那起案件中,工藤和警方合谋决定了正义该如何伸张。


“但这不一样。”服部坚持他的看法,“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他看向工藤,希望这位关东的名侦探能站在他那边,但工藤紧皱眉头,凝视着副驾驶的车窗外,像在尝试从云朵的褶皱或是宇宙微波背景[20.3]的细微扰动里找到一个答案。可就算他能用肉眼从中观察到某种图案,我也不觉得它们会回答他。的确,是有一些东西自从宇宙诞生时就已经存在了,但即使是这些真实又长久的存在,也无法回答某些重要的问题。有时候,事物就是它们本身的样子;有时候,42就仅仅只是一个数字[20.4];有时候,我们给纯粹的巧合赋予了太多不必要的意义。


但我也知道,侦探是不会接受这个说法的。他们永远对未知的东西刨根问底,让他们放弃是不可能的,你无法让他们相信有些东西你知道但他们不知道,也无法让他们相信继续追查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们到达奈良时,两位侦探已经想出了一个方案。他们决定把主动权交给山寺姨妈,如果他们的谈话变得具有压迫性,给她带来了痛苦,她可以随时拒绝我们——只要我们能确定她已经透露的信息都是真的。在最后,工藤给出了他的观点,只有当人们愿意让真相被找到时,侦探才应该去追寻真相。


山寺姨妈和她儿子一家住在奈良北部的乡下。她儿子是啤酒厂的一名经理,我们到达他家时,他还在外面上班。他的妻子在门口跟我们打了招呼,然后把我们带到了小花园里的一座凉亭,山寺姨妈正在那里等我们。除去远处的几座房子,我们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绿树和花园。山寺姨妈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很硬朗,但得知我们来拜访她的原因后,她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坐下来,准备好她最喜欢的来自宇治的茶。她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我们开始了对话。


工藤解释了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关于甘利的绑架案,还有接下来一连串相关的案子。他希望能让山寺姨妈认识到,我们迫切地需要一些线索,不论她还记得些什么,也不论这些记忆有多么痛苦,在当下这个节点,这些回忆都无比重要,可以帮到别人。我们沿着一条曲折的道路追寻到了奈良,希望能弄清她的外甥到底遭遇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自杀,池田高中新闻社的社员们又都了解到了什么,石川律师胆大妄为的犯罪行为,以及能登教授一直以来对她的保护,都和这些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希望理清这些联系。


当工藤讲述案件的细节时,山寺姨妈一直用平稳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等他讲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终于,她开口,“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但还记得他们来了大阪,到了我家里。他们很担心阿亮,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当时应该让他们赶紧回家的,但他们说阿亮在长野遇到了麻烦,我很担心,就让他们先进来了,然后给他太太打了个电话问怎么回事。”


住在千曲市的山寺老师的妻子告诉了她一些情况,但那几个孩子更清楚那件事日复一日对山寺老师的影响,这才是他们想替他鸣不平的原因。


“他们打算写文章!”山寺姨妈摇了摇头,仍然对这个想法表示惊愕,“他们迫切地想替他辩护,但这完全是错误的,写文章只会火上浇油。我想让他们放弃,但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一定要找到证据替他洗清污名。”


“所以您把真相告诉他们了?”我问,“可以证明山寺老师清白的真相?”


山寺姨妈看向我,她的表情很痛苦,“我告诉了他们真相——也是我接下来会告诉你们的真相,我希望这样一切都可以永远地平息了。”


山寺老师小时候被虐待过,他遭到了卑鄙又邪恶的对待,除此之外,他的叔叔还强迫他和其他几个孩子参与险恶的游戏。“阿亮从来没告诉我们这些,”山寺姨妈解释说,“但警察告诉了我们。他们说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是无辜的,因为如果他们不服从,就会被严厉地惩罚——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有更可怕的——可怕到他们会觉得死了说不定更好。”


这就是她不同意新闻社刊登文章最主要的原因。作为山寺老师的朋友,他们会替他辩解说他是无辜的,是被胁迫才这样做的,但假如讨厌他的人得知了真相,只会变本加厉地羞辱他们敬爱的老师。山寺姨妈让能登教授和新闻社的其他人承诺,绝对不把这些事写进文章进行发表,一个字都不行——没有她和山寺老师的允许,他们绝对不能发表任何文章。据山寺姨妈所知,那几个同学遵守了承诺,社员们答应直接返回长野,放弃他们的计划。山寺姨妈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她想错了。山寺老师自杀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呢?主编能登有可能在回到家后就轻易地反悔,轻易地违背了在大阪做出的承诺;社团成员对山寺老师最终会洗清冤屈的信心也会动摇。他们心里有两种声音在持续对抗,一个声音说,他们应该遵守承诺,另一个声音说,他们应该帮助自己敬爱的老师。面对这样两个矛盾的声音,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出妥善的举动,更何况他们还只是高中生。


如果他们最终在压力下屈服,那这应当是可以原谅的罪孽。






21. 留宿大阪

21. Overnight in Osaka


跟山寺姨妈谈完话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得从奈良赶回大阪,接下来还要再搭两趟火车,先从大阪到名古屋,然后才能回到长野。根据列车时刻表,这个行程非常赶,搞不好我们会在名古屋滞留一晚上。于是服部说他可以安排我们今晚先在大阪住下,等明天上午再搭火车回长野。


考虑到眼下的情形,我们无法拒绝服部的好意,不过他能提供的也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能勉强对付一晚上。他在大阪市中心的事务所有几个多余的房间,给有需要的员工或者委托人临时住下。我在上下铺和榻榻米之间选了后者,这已经足够舒适了。


尽管有了可以过夜休息的地方,但这仍然是个忙碌的夜晚。服部和工藤有很多关于案件的事要思考,服部的妻子也过来了,她希望我们得到最为妥善的招待。“安排好住的地方是一回事,但真正的大阪待客之道是另一回事,我可不能毁了大阪人的名声。”他的妻子和叶小姐是这么说的。她带来了一整箱的食材,准备给我们做一顿可口的晚饭。


我不得不夸奖一下服部,他在厨房里的表现相当不错,与其说是他在帮妻子的忙,不如说他们其实一起做完了这顿饭。在这对夫妇忙碌的时候,我们四个——博士,甘利,工藤还有我,帮忙照看了一下他们年幼的儿子,服部学。服部一直梦想着自己的儿子将来跟他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毕竟,小服部的名字取自一个虚构的侦探角色——东野圭吾的“伽利略”系列小说里的主角。不过,和叶小姐只希望小服部能有个相对正常的童年,至少现在是这样。我想她暂时不用太担心,比起成为世界闻名的侦探,小服部似乎更想成为一名艺术家或者大厨,他正开心地玩着黏土和几只滚筒,甘利坐在一旁看着他。他父母会时不时从厨房里拿点东西过来给他闻——比如说,一些香料,或者一碗汤,小服部会很认真地闻一闻,然后发出惊奇激动的声音。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在服部和儿子玩耍的时候,工藤从笔电前抬起头来,评论道,“服部这个爸爸其实当得还挺好。”


“这只是一个晚上。”我说,“如果你持续追踪他两三天,我敢打包票,服部一定跟你想象的一模一样,是个笨手笨脚能力欠缺的爸爸,然后你就可以再多享受一会儿你那膨胀的优越感。”


工藤很无语地看了我一眼,“喂,那不叫‘膨胀的优越感’好吗。”


我决定再逗一下他,我说没错,他的优越感只是稍微地膨胀了一下。服部仍然在和儿子一起玩黏土,我和工藤也就坐在旁边继续看着他们。


“你对养小孩有什么想法吗?”工藤问。


有什么想法?现在谈这个未免太早了吧?这时工藤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到底在说什么。他赶紧解释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也希望一切顺其自然,只是他真的很好奇,关于我对孩子的想法。于是我告诉他,我还在读书,今后如果打算走学术道路,那接下来可能还要读博士后,然后才能找到教职安定下来。不过,幸运的是,相比我的同学们,我还很年轻,即使等当上了教授再生孩子也完全来得及。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当好一个母亲,我对人总是很严厉,和成年人打交道可以这样,但对孩子,过于严厉的态度似乎已经不符合当下的教育理念。


“不要这么贬低自己。”工藤很肯定地说。在见过我和甘利以及其他人相处以后,他有感觉到我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要更温柔。最后,他说:“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只要你想。”


我点点头,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工藤也没再说什么,虽然我隐隐觉得他似乎希望我能给出肯定的回应,能表现出同样的信心,但我没法回应。我相信他会是个好爸爸,可我们才刚刚开始交往,现在谈论这些细节,实在过于飘渺了,这让我觉得未来毫无根基。“关于这个案件,你还在追查些什么?”我转了个话题,问道。


他皱了皱眉,把笔电的屏幕转向我。他正在翻看池田高中校刊和年鉴的电子档案,想找一找其中是否关于能登教授当年去过大阪的记录。


“给你的论文你都看了吗?”我问。


他道了个歉,说还没看完。在读过其中的三四篇之后,他意识到,他得花费很多功夫才能搞懂能登教授的研究,并且搞懂这个似乎也不能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怎么了?”他问,“我有漏掉什么吗?”


没有。我认为他正在沿着正确的方向调查,我只是在想或许还应该看看其它证据。


我们没再多讨论些什么。很快,晚餐上桌了,和叶小姐和服部给我们做了狐狸乌冬面[21.1]。炸豆腐不是我最喜欢的食物,但我很喜欢喝汤,这是个温暖又贴心的食物,能让你感觉到朋友和家人就在身边。虽然服部的事务所只有一个很狭小的厨房,但我很享受这个晚上,和叶小姐是个很棒的主人。她在我和甘利身边坐下来,问起了我们的研究,尽管她觉得甘利对侦探的迷恋有点危险,但她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她们都把追求正义看得很重要,虽然方式会有所不同。和叶小姐是一名警察,她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和叶小姐和甘利聊得很愉快,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她有点想了解我本人以及我和工藤新开始的恋爱关系。和叶小姐和工藤的前女友是很亲密的朋友,这我一直很清楚。她问起了我和工藤是如何开始交往的,以及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我告诉她说,过去的一周里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们才在一起了,我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至于我在他身上看到的东西,虽然他有时候很鲁莽,也常常忽略旁人的感受,但他有着不容任何邪恶侵蚀的正义感;他在感情方面会表现得很笨拙,但我知道那是最为真实的感情,百分之百的真实。听完我的话,和叶小姐似乎还是有些担忧,她说,和工藤成为朋友是一回事,但和他交往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侦探你是知道的,”她说,“我是说,你有心理准备吗——他突然出门忙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们在一块儿吃晚饭,可他脑子里想的全是谋杀案?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平次很好——”


“该死的,我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服部的声音突然响起,显然,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和叶小姐说,一个真正了不起的男人会抽空把酱油递过来。服部接受了这个酱油挑战,趁他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我只是想问你介不介意这些事。”


我觉得她的担忧有些过于小心了,但我也知道她是出于一番好意。我很清楚接下来可能会面临怎样的情况,我也承认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某种程度上说,我和工藤是两个完全不兼容的个体——他有时会无视规矩,却有着坚如磐石的道德感;至于我,我可以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也会放任自己的想法去追寻很自私的结果。但另一方面,我们都是聪明人,也都在追求自己的事业。理论上说,世界上存在比我们更不适合对方的情侣。我很清楚工藤查案的时候有多么心无旁骛,他的工作在我这里不是问题。只不过,他也得理解我为了自己的事业需要花很多精力在写论文和参加会议上——假设我们能走到那一步的话。


和叶小姐理解我的意思,她偷偷看了一眼桌对面的两位男士,然后对我说:“你一定要告诉他你不介意这些,真的,不然他可能会让你伤心。”


我想追问和叶小姐这番话的意思,却被一阵声响打断了,服部在手机上放起了贞子系列恐怖片。和叶小姐猛一下从饭桌上跳起来,很生气地说,感谢她喜爱恶作剧的丈夫,也感谢得意洋洋的同伙工藤先生,今晚她一定会做噩梦梦见那个“凶铃”。等从惊吓中平复过来,她开始细数服部小时候的种种糗事,其中包括一起双重谋杀悬案,当时服部认定,凶手是一只倭黑猩猩。


晚饭结束后,洗碗的任务被一分为二,博士和甘利负责其中一半,我和工藤负责另一半。在和叶小姐照看儿子的时候,服部把我们去奈良调查的事告诉了她。作为一名警察,和叶小姐正在接受刑侦方面的专业训练,她对接下来的调查有一些自己的见解,于是服部拿出了他的笔记本,和妻子一起讨论了起来。


“你没事吧?”工藤问我,我们正一起把最后几个碗擦干净,“你刚刚都没怎么说话。”


我没事。只不过跟他的好朋友待在一起让我一时有点难以招架。他们问了很多有关我们交往的问题,可这些东西连我们这两个当事人都还没有好好讨论过。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已经跟那么多朋友提起了我,在惊讶的同时我也感到了一丝开心。我对他说,这一定是因为我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露出一个微笑,“又来了,你总是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你知道么,我真的很想把你这种得意的表情从你脸上揭下来。”


“然后呢?你想给我换上什么表情?”我问。


他微微倾斜了身子朝我靠近,然后伏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想看到你对我没有隐瞒没有保留的样子。”


我推开他,“哈?不好意思你在讲什么?”


他困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尴尬地笑了笑,“这样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着迷。”他说,“除非你主动表现出来,不然我只能靠猜的。”


工藤在妄想支配我,这件事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周围还有其他人,我们之间也还有太多隐瞒了对方的东西需要说清楚。工藤看出了我在犹豫,他努力地给出了一个解释。


“我知道一切都还很不明朗,”他承认,“但我打算在回东京之前多留一会儿,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他无奈地示意一下水槽里的东西还有手上的抹布,“我想,现在的氛围不适合谈这些。”


我同意。我对他说,我们现在还在追溯过去,在这种情况下,思考未来是很困难的,能登教授和石川律师的事也还在压在我心头。回想昨天晚上,我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吻了他,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好是不是能接受这个举动所引发的一连串后果。他是个凡事讲求逻辑的人,可这样一个人却让我却变得毫无逻辑,这真的很难想象。不过,就算昨天晚上除去吻他还有别的选项,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做出一样的选择。我会选择和他一起,擦干眼前这些碗碟,尽管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他承诺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但我会好好听你说,你知道的。”


我对他说了谢谢,他随即拿走了我手上的碗,在一边摆放整齐。在需要的时候,他会承担所有工作。


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小服部也已经睡着了,但服部和和叶小姐还不想回家,他们决定再多留一会儿,希望儿子不会被吵醒。在和叶小姐照看孩子的时候,工藤和服部继续讨论起了案子。眼下仍然有很多疑问,而如今的工藤也足够成熟,明白两位侦探合作胜过自己单打独斗。他希望服部能跟我们一起去长野,但他拒绝了。大阪这边并没有什么案子需要他处理,只是小服部还很年幼,所以他不想离家太长时间。服部对工藤很有信心,相信他一个人也能解决这个案子。工藤对他的决定表示理解,毕竟照顾儿子比办案重要得多,可他还是把服部拉到一边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我猜他是想最后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改变服部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我们重新启程,在中午时分回到了长野。工藤把和叶小姐给大和警官的礼物转交给了她——一些几个月后她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转交完礼物,愉快的寒暄部分也就结束了,我们还得去见几位证人。根据我们从山寺老师的姨妈那里了解到的,当时上高中的能登美乃里,是池田高中新闻社的主要负责人,她在高二暑假和其他社员一起去了大阪,想了解山寺老师的过去,以此证明关于他对小孩子有不正当行为的传闻纯属造谣。山寺姨妈告诉了社员们真相——山寺老师小时候被虐待过,而向公众披露他这段痛苦的经历可能会让他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她也是跟山寺老师的太太商量过后才决定告诉他们的。


根据这段证词,我们四个又去了千曲市的烘焙店,大和警官和她手下的两名警探也和我们一起。山寺太太把我们带到了里间的办公室,她不想在公共用餐区域讨论丈夫这些很私密的过往。她还记得婆家给她打过电话,但跟山寺姨妈一样,她也以为那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她并不知道来询问丈夫过去的学生是新闻社的社员们。“我认识美乃里很多年了,”她感到震惊和失望,“她从来没向我透露一个字。”


此外,虽然在过去的六个月里,石川律师来了店里很多次,但山寺太太并不知道她也是新闻社的社员,并且是她丈夫一直很照顾的学生。“她很喜欢煎饺。”看过石川律师的照片后,她说,“很安静,不喜欢闲聊。”得知石川的真实身份,以及我们怀疑她犯下了严重罪行后,山寺太太感到很困惑。周围的人因为她不明白的原因向她隐瞒了一些事,她想知道为什么。能登教授和新闻社的社员从大阪了解到真相后,是否真的做到了守口如瓶?还是说,他们告诉了别人,然后被山寺老师发现了?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找到了新闻社的另一名社员,早坂怜奈。早坂小姐是一位房产中介,她帮石川律师购置了那套位置偏僻的房子,石川在那里为她的绑架计划做好了准备,然后绑架了我、甘利以及鹤屋。她和石川密切的关系让她成为了调查新闻社的突破口。警方对她进行了问讯,但她声称他们从未对任何人透露他们了解到的真相,他们一致否决了通过刊登文章来为山寺老师澄清的计划——就算要写,也绝对不能提起老师的过去。这就是他们的正式决定,但早坂小姐还记得,虽然新闻社的成员都投票反对刊登文章,也反对说服山寺老师用事实对谣言进行回击,但能登教授一直没有表明立场。“美乃里学姐是个很有主见很有想法的社长,”她回忆说,“但她竟然投了弃权票,我当时真的挺惊讶的。”


能登教授不同意新闻社的决定,至少,她不完全同意——工藤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早坂小姐和渡边先生为山寺老师的事感到愧疚,他们觉得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多,去保护他,去拯救他,但如果他们所愧疚的事根本就不是事实呢?如果,他们中的某人做了一些事导致了他的自杀,并且这些年来一直隐瞒着所有人呢?如果这个人不是能登教授,那么她的好朋友石川呢?她跟山寺老师如此亲近,她犯下了难以解释的一连串罪行,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工藤和警方都认为最好立刻对两名嫌疑人进行问讯。大和警官带着她手下的一名警探审问了石川律师,而对能登教授的问讯,则在另一名长野县警察的监督下,由工藤主导进行。大和警官并没有问出太多东西,她问石川是否无视了新闻社的投票决定,仍然把他们所了解到的事实告诉了山寺老师,但这位律师几乎什么也没说。


“他不会继续和善地对你的。”警官说,“当时他是怎么看你的?失望?厌恶?”


“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律师说。


虽然审问石川律师无果,但对能登教授的问讯立刻有了新的发现。工藤很直接地告诉她,渡边不小心透露了新闻社去大阪的事,她承认了这个计划。“是这样的。”她说,“我和小素在放暑假前想到了这个计划。我们都知道山寺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们只是想找到证据证明这个。”


“你这么肯定,”工藤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她,“你觉得正义在你这边,嗯?”


“难道不是么?”教授靠在椅背上,抱起手臂,“山寺老师是无辜的,这点你很清楚。”


他们只了解到了很少的事实,就坚信山寺老师是无辜的,这,正是少年人傲慢的极端。工藤提醒她说,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后果。他们找到了真相,但这个真相太具有毁灭性,不应该让众人知道。新闻社的成员们都意识到了这点——但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石川律师,她无论如何都想刊登文章;还有一个是能登教授,她拒绝表明立场。石川律师一定非常愤怒,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放任真相被埋没的人。她为了改变能登教授的想法,追问了她多少次?“再投一次票”,她可能是这么说的。山寺老师遭到的不公正对待也越来越严重,别的老师已经开始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学生们在他的课上也开始为所欲为。“你的意思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你们两个就只是在一旁看着?你们什么都没做?”


能登教授用冷峻的目光直视他,说:“没有老师的允许,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审讯室里的警探将笔记本翻过一页,迅速地记下了什么。工藤皱了皱眉,眯起眼睛,问:“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根据能登教授的说法,在跟石川商量过后,她私下里和山寺老师在教师休息室里单独见了面。她把暑假里新闻社的事简单地告诉了他,并且希望他能站出来为自己辩解——如果有必要,他应该告诉大家真相。想到自己的过去被曝光,山寺老师开始浑身发抖,看起来十分恐惧。他断然否决了这个想法,当时能登教授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虽然石川律师还是非常想采取行动,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教授对这件事采取了冷处理,再然后,山寺老师自杀了。悲剧发生的那天,他在新闻社的活动室找到了能登教授,他们避开了其他社员,在走廊上小声说了一会儿话。能登教授告诉了他更多已经了解到的细节,并且再次表达了希望山寺老师能为自己辩解的想法。山寺老师约她放学后在咖啡厅见面,再进一步讨论这件事。当时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能登教授还要负责锁好活动室的门,于是她同意了。


但他们没有在咖啡厅见面,山寺老师在那座桥上截住了她。他明显心神不宁,说话时提高了声音,引起了许多过路人的注意,能登教授觉得他当时的思维很混乱。她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但她这样是出于好意,她真的认为如果放任事态发展,他会被学校解雇,他的人生也将毁于一旦。山寺老师回答说,能登教授没有考虑过揭露真相会对他妻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将怎样面对周围的人。能登教授这才意识到他打算自杀,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是个个头很小的女生,无论她有多么想阻止老师,都无法拉住一个打算翻越栏杆的男人。


在能登教授坦白这一切的时候,工藤没有写下任何笔记。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因为他很相信做记录的警察,但后来我才意识到还有别的原因。能登教授供述完之后,他仍然保持怀疑的态度。她的语气始终平稳又遥远,像个旁观者,不带一丝感情。


“你没有感到抱歉,是么?”工藤说。


这句话带着一种让人震惊的冷酷。我猜他是故意的,希望激起能登教授情绪上的反应,但她只是很失望地看着他。“老师去世不是我的本意,”她说,“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还太年轻了,不知道怎样做才最好,可我们真的只是想保护他。”


“你根本就是不负责任,”工藤继续说道,他把椅子移到了桌子的另一侧能登教授的旁边,“你总是很冷静,总是能掌控所有事。你为了保护他,为了安抚你的朋友石川,你失去了自我。你觉得真相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它能拯救你——但可惜,不是这样的。你冲动又鲁莽,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从那时起,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想要忘掉这件事,对吗?”


能登教授什么也没说,她紧紧抿住双唇,凝视着他。


“承认吧。”工藤的声音低沉严肃,“他是因为你才自杀的,你毁了周围所有人——石川、山寺太太,还有新闻社的成员们。你毁了他们,永远地毁了他们。”


“我没有。”教授说。


“就是你!承认吧!是你毁了一切!都是你的错!说啊!”


教授困惑地看着他,工藤沉默地迎上她的目光。他们陷入了对峙,能登教授的眼神闪烁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警察。


“我想,今天先到这里吧。”警察说完,示意工藤可以出去了。


我在审讯室外面的走廊上截住了工藤,我感觉到他的状态很不好。他很焦躁,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似乎想找个饮水机喝点什么。他坚持说自己没事,他把手机抓在手里,然后带着我走到了大厅,想打电话给服部讨论一下能登教授的口供。但最重要的是,能登教授的态度让他非常愤怒。“她承认自己有错,但只承认了错误的一部分。”他推断说,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真的忏悔。在这种情况下,他会考虑和检察官见个面,好好讨论一下审判时应该提出什么样的刑罚主张。“这种盲目追求真相的人是很危险的。”他说。


“为什么?”我问。


“这不是很显然的么?”


不,一点也不显然。眼前的一切,还有他的行为,没有一件是显然的。他很愤怒,很情绪化,这不像他。他的行为不受控制,也没有推理支撑。能登教授并没有带来直接的危险,她做的事的确很恶劣,但他不该因为这个反应如此激烈。


“她在追寻真相,她以为正义会得到伸张。”我说,“因为这个她才造成了山寺老师和其他人的悲剧。但是,‘对真相的追求,本身就是回报’,不是吗?”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考虑着该如何回应。“你这么渴望知道我愤怒的原因?”


他用了“渴望”这个词,这不是个恰当的词语。“你到底怎么了?”我问。


“我没事!真的!不用担心!”


“能登教授真的让你那么生气?”


他就是有那么生气。她用自己的方式草率地当了一次侦探,完全没有考虑后果。任何人都会因为这个生气。她在玩弄真相,似乎根本不在乎她为了一己之私滥用了她发现的事实。做出这种事的人应该被鄙视、被唾弃。


但工藤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有点饿了,问我知不知道市中心这边有什么不错的餐厅,可我没有心情吃饭。我又问了他一遍,有没有看完我给他的那些论文,他说没有。眼前有很多值得追查的重要线索,看论文的优先级似乎非常低。但现在他意识到了,我一直在追问论文的事,一定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很重要。他是对的。


“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一些东西,”我说,“关于一篇论文。”我在手机上调出了那篇论文,“不如看一下摘要吧。”


他接过我的手机,眯起眼睛,“‘本文介绍了一种在哺乳动物体内诱导程序性细胞死亡的新方法。’”他抬起头,目光专注而警觉,“这是APTX。”


“是。”


“你什么时候又开始研究这个了?”他在手机上划几下,迅速扫完整篇论文,“两年前?”


我摇摇头,说:“自从我来了这里,自从能登教授录取了我,我就一直在研究APTX。”






[20.1] 译注:落語(らくご,rakugo),日本的一种传统表演艺术,有点类似我国的单口相声。

[20.2] 译注:这是个文字游戏,前文工藤新一说的是“Are you trying to play hard-to-get”,而宫野志保的回应是“I'm impossible to get”,她把hard升级成了impossible。另外,“play hard-to-get”特指故作高冷从而使对方更喜欢自己的做法,即“欲迎还拒”。

[20.3] 译注:宇宙微波背景(cosmic microwave background)是宇宙大爆炸遗留下来的热辐射,是一种充满整个宇宙的电磁辐射。它作为宇宙中最古老的光,是进行宇宙学研究的重要基础。

[20.4] 译注:“42就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对应的是《银河系搭车客指南》(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里的一个典故,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在这本科幻小说里写,“42是那个关于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至于为什么是42,亚当斯没说,这个蓄意的留白引发了科幻迷经久不息的讨论。

[21.1] 译注:狐狸乌冬面(きつねうどん,fox udon)是以炸豆腐为主要配菜的乌冬面,关于这个名称的由来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个比较常见的是说狐狸喜欢吃炸豆腐。



后文:22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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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里“我”对服部学小朋友的称呼是Manabu-chan,直译是“学酱”,我考虑过翻译成“小学”或者“阿学”,但觉得中文听着都有点怪,“小服部”的话就比较生疏,欢迎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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