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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长野疑云(01-03)

工藤新一 x 宫野志保

原作:An Affair in Nagano by Muphrid (授权/说明)

原地址:fanfiction.net/s/13231241/1/An-Affair-in-Nagano


01. 充满秘密的女孩

01. The Girl Full of Secrets


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比如骑车,比如拧扳手,又比如,紧紧攥住一把刀不让人轻易夺走。


周五下午5:30,我身处于跟长野市一河之隔的须坂市。在距离须坂车站一公里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有一栋六单元的公寓楼,最左边的那一间,屋主名叫甘利加樱,她是信州大学的一名研究生。而此时此刻,我就站在这间公寓门口,肩上搭着一个杂货袋,里面装着牛奶、黄油,还有香草精——今晚我们本打算为周末即将举办的派对准备一些甜点,甘利让我负责购买蛋糕糖霜需要的原料。很显然,这个计划泡汤了——现在,她家公寓门半开着,门把手上明显有被撬过的痕迹。


我缓缓放下袋子,尽力避免发出任何声音,接着从腰间摸出一把长五公分的小刀攥在手里,刀锋向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很多年前,半夜里因为奇怪的响动而惊醒时,我会伸手拿起这把刀,视线扫过整个房间,在确认没有闯入者后,才长舒一口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我仍然随身携带着这把刀,时时刻刻。我伸出一只手,用小指轻轻推开甘利家漆成浅棕色的公寓门,另一只手里握着刀,它给我带来安全感。有些东西,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放手过。


我慢慢地把门拉开,仍然站在外面。房间里没开灯,客厅和厨房宛如半夜的墓地一样漆黑。房间里的报警器已经被人解除了。我一手仍握着刀,一手取出手机想看甘利是否有回我电话,或者短信。但什么也没有。是我来得太早了?不,不是。我感觉到了空气中某种不详的气息,正在酝酿恐怖。不能再耽搁了,我飞快地划过手机里的联系人,然后打了个电话。他很快接了起来。


“嘿,瞧瞧是谁打电话过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蓬勃的顽劣,“你也有主动打给我的一天,风水轮流转啊!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需要你。”我轻声说,看向黑黢黢的门洞。


“不好意思,可以再说一遍吗?我好录下来。”


那一刻我真想狠狠瞪他一眼,可惜手机并没有瞪人的功能,所以我只好保持冷静,继续道:“我在同事家。她今天没来实验室,现在我在她家门口,公寓被撬了。我给她打过电话,没人接,短信也没回。有什么想听的我以后再说给你听吧,但现在,我需要你。”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说:“我马上过去。”


我道了谢,挂掉电话,在门口坐下,身边是一袋子的烘焙原材料。未知的危险在逼近甘利,但我却心跳平稳,整个人也保持镇静。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依靠工藤新一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总有一些东西让人感到熟悉而安定,就像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刀。





无论你对工藤新一有什么样的印象,都不要相信它。他跟他建立起来的公众形象完全是两码事。他为世人所熟知的形象,是一个天才少年,这个天才少年曾经短暂地中断过学业,消失在大众视野里,但现在他俨然已经蜚声国际,成了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他和他父母费心经营着一个与时俱进并且睿智精明的形象,一个永远为正义而战的侦探形象。他们甚至将这个形象成功品牌化了,商店里开始贩卖工藤新一的专属周边,帽子,衣服,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在大众眼里,他是个完美无瑕的人。


但事实上,工藤在我眼里,有点儿小家子气,总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没完没了。比如说,如果他看到你牙齿上卡着某种绿色的东西,在弄清楚你喝了什么茶、从哪儿买的、多少钱、好不好喝之前,他简直一刻不得安宁。但实事求是地说,他的确是全日本最好的私家侦探。而有关于他备受推崇的各种人设传闻里,也确实有一点是真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生命。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比起解决案件,他更希望阻止案件的发生。


当然,工藤不是超人,所以他也需要至少90分钟才能从东京赶到长野。当他终于出现在甘利家门口时,袋子里的黄油已经化掉了。但显然这很无关紧要,那个做不成的糖霜蛋糕是眼下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开车载工藤过来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喜欢年纪比他大的——她看上去有35岁了吧?但谁知道呢。他在婚约解除后,对恋爱约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完全一无所知。之前我差不多能肯定他还是会跟未婚妻重归于好,但显然,事情并不像我所预料的那样。他让她等了那么久,所有的一切都被弄得一团糟。


但工藤仍然是个称职的侦探,刚下车就百分之百全身心投入了案件。他左右看一下,扫视过整个区域。“你还好吧?”他问。


“好得很,在我朋友家门口一动不动坐了两小时,感觉简直不能更好。”我一边说一边起身,“这是你女朋友?”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拜托,我才刚到这里不过五秒钟好吗?”他指了指已经锁好车、正朝这边走的女人,“这是大和警官,我在这边处理案子时不时会找她帮忙。”他解释道,“你们见过面的。”


女人的短发整齐地梳成一个发髻,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在脑海里检索了一分钟,我想起了这幅面孔。我们的确见过,那次她和同事一起来东京,有什么案件要委托“沉睡的小五郎”。我认出了她,却不料,她摘下墨镜,向我投来颇具征询意味的目光。


“工藤和我,有过那么一点点共同经历。”我抬起一只手在腰际比划一下,解释道。


她看了看工藤,又看了看我,笑了。“啊,新一君在这方面总是含糊其辞。也许以后你们能找个时间跟我仔细说说?”


……当务之急是告诉他们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快点找到我同事吧?如果在这之后她仍然好奇工藤与我过去的那些事情,也许可以再找时间跟她讲讲。警官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示意我们现在可以进行现场勘察了(她还给我们带来了手套和拖鞋,以防弄乱现场)。我们三人一起走进公寓。


她没开灯,而是打起一支手电,工藤也一样。我跟在他们后面,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尽管公寓门锁被撬,整个房间看上去仍然很整洁,并没有什么暴力犯罪的痕迹。


“你来的时候,报警器就是解除状态了?”警官一边探查报警器面板,一边问,“平时报警器是开着的吗?”


我以前见过甘利把报警器打开,很多次,只不过我不知道密码。


“你来过这儿?”工藤问。


“来过。”我一边回答,一边挥着手机想照亮客厅地板。


“经常来?”


“来了有十次了吧。我们是同事兼朋友。”


“‘同事兼朋友’?”他重复一遍,看上去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他见我和警官一起在探查厨房,决定自己先去甘利的卧室看看。通常,我不会让一个男人单独进入女性的卧室,但这次我什么也没说。事实上,我简直忍不住嘴角上扬。我确信,他打开房门用不了五秒,就能意识到自己到底走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房间。


“宫、宫野,这什么情况?”工藤的音调窜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跟着大和警官进了卧室,想知道什么能让工藤一副惊掉下巴的样子。其实我之前也没进过甘利的卧室,但她跟我提过几次。果然,眼前的景象跟我想的没差——卧室里全是工藤新一的周边,海报、手办、毛绒玩具、帽子等等等等。


“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靠在门边说,“她是你在长野县乃至于整个日本的头号粉丝。”


工藤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带着惊恐和敬畏看着这堆了一整间房的东西。自从成年以后,他的生活就已经与名利绑定在了一起,就是这么个人,现在却对粉丝的行为感到如此无所适从,实在是出人意料。“呃……她应该不是那种‘私生饭’吧?”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当然不是,她跟“私生饭”根本搭不上边,我说。甘利作为粉丝,绝对纯良无害,虽然我实在无法理解她对工藤的痴迷。她本人生性活泼,可爱善良,连只苍蝇也不愿伤害。我猜,如果没有工藤的允许,她大概都不敢碰他一下。


工藤扯一下外套,咽了咽口水,然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好吧,等事情结束后,我或许该给她签个名。”


如果找不着甘利,我实在不知道工藤的签名能有什么用。这间公寓被人闯入过,却依旧整洁——过于整洁了——我想不出谁有什么动机去害她。她是个好学生,还没交男友,科研做得不错。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心怀不满的竞争对手。


“这么说,她很完美咯?”工藤一边总结一边扯起一个很蠢的笑脸,“你不会是嫉妒她吧?是的话,我们不得不把你也纳入嫌疑人范围了。”


“谢谢,一点也不好笑。”我说。


“我很幽默的好吗?”他坚持着他那不知所谓的“幽默”,转头问警官,“由衣小姐,您说说看,我是不是很幽默?”


警官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觉得她和工藤应该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他就是这样,”她评价道,“真不知道应该感到放心还是惊悚。”


“惊悚。”我一边回答一边绕到她身后去检查床头柜,“显然是惊悚。”


甘利的床头柜提供了第一条线索——入侵者肯定想要找什么东西。床头柜的抽屉十分凌乱,有明显的翻动痕迹,与柜子里整齐摆放的工藤新一玩偶和衣柜里叠得一丝不苟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床头柜上通常会放些什么东西呢?钥匙、便签、日记本、睡前读物?不过,就算入侵者真的拿走了什么,现在也无从得知了。工藤也觉得这个床头柜看上去很可疑,为了拍照取证,他把房间的灯打开了。


“你们看这里!”浴室传来警官的声音。


大和警官在甘利存放药品的橱柜里,找到了一个装着曲唑酮药片的瓶子和一个记录医生处方的小册子。她给所有药品拍了照,把手里的瓶子递给工藤,然后翻起了处方记录。她一项一项念着各种药物的名字,工藤则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完成这项工作后,工藤朝我走来,显然已经有了一些推论。“甘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她对研究充满热爱和激情,提起工藤的英雄事迹会夸张地吹一通彩虹屁,像在夸赞一只小狗,她待人友善,无可挑剔,但在必要的时候,严肃起来也丝毫不含糊。跟陌生人打交道时,她会有点局促——大约是因为害羞——但总的来说,我们实验室的人都挺喜欢她的。


工藤和警官又看了一眼记药品清单,交换一个眼神。警官问我:“你知道她有睡眠方面的困扰吗?嗜睡,或者失眠?”


多数时候她都精神饱满,偶然会看上去睡眠不足,对此,她通常会解释说熬夜看侦探小说了,或者在家一直工作到很晚。我完全没料到这会是个问题。


怀疑得到了证实。工藤把一份药品清单递给大和警官,她希望能查出是谁在什么时候开了这些处方。他们忙活的时候,我也没闲着,用手机查了点资料。


“曲唑酮是一种有机化合物,主要作用是抗抑郁,”资料上这么写着,“同时,它也可以用来治疗失眠。”


收起手机,我开始重新审视整间公寓。现在房间里开着灯,可以看清干净的地毯和光滑的墙面。客厅里,微波炉的架子上有一点污渍。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我看向工藤,而他没有理我。于是我立刻明白了,他的大脑正在因为眼前的重重疑团而飞速运转。甘利还活着吗?谁会攻击她呢?透过工藤的表情,我仿佛能听到这些疑问正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上次见到这样沉浸于工作的他,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但有些事情,你永远都不会忘记。






02. 能登教授的实验室

02. Professor Noto's Laboratory


在甘利家找到的线索很有限,大和警官无法确定她是否卷入了一起暴力犯罪事件。虽然门把手上的痕迹很可疑,但综合房间里被刻意解除的警报器和甘利似乎患有抑郁症的迹象,她也有可能只是独自离开一会儿,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如果只有这些证据的话,”她说,“我必须得说,现在还没法立案。”她一边思考一边用笔点着太阳穴,我相信大和警官也认为这件这件事应该要立案,尽管她可能要为此奔波忙碌。“你之前说你的朋友今天没去实验室?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这很难说。实验室是个自由的搞学术的地方,不是要求员工每天打卡的公司。人们可以在想来的时候来,在想走的时候走。不过,实验室里有活体动物,也就是说,如果谁因为某种原因一整天都来不了,他就得找到人帮忙照顾那些动物。“她可能有对谁提起会离开一段时间,”我陈述着自己的推测,“说不定那人还大概知道甘利没来的原因。现在有点晚了,但实验室或许还有人。记录表上会写今天谁负责照顾实验动物。”


警官和工藤点点头,决定一起去实验室看看。




大和警官的车外没有任何警察的标志,我和工藤上了车后座。把各种推论整合在一起以后,工藤觉得主要的疑点在于那个报警器。如果是犯人解除了报警功能,为什么他之后没重新设置好呢?等甘利回家以后,她看到一个被解除的报警器,难道不会起疑吗?


“也许犯人原本打算回来,”大和警官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来,只好更改计划。”


工藤觉得她的话有一定道理。他建议警署最好派些人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间断地监视那间公寓,但大和警官表示现在还没立案,她恐怕没有这个权利。没有正式的搜查令,她最多只能让附近巡逻的警察多留意一点。在有确凿证据证明这是一起犯罪事件之前,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工藤还是坚持认为,没人会无缘无故撬开一间公寓,他一定在找什么,可能是某件东西,也可能是一些信息,而甘利家有点价值的东西,除了柜子里的那堆处方药,也就只有她的实验数据了。工藤检查过药品的数量,足够她吃到医生下一次开药的时候,还能多出几剂。而实验数据她都存在笔电里,笔电现在要么在她手上,要么在实验室,总之没在公寓里见到。


“你觉得她会带着电脑吗?”工藤问我,“她最近有很紧急的项目?”


并没有,只不过研究生的主要任务是发论文,好为今后的学术生涯铺路。甘利确实正在写一篇论文,准备投给一个期刊,如果她为了抓紧时间写论文而随身带着电脑,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在研究些什么?”工藤问。


“这你最好去问甘利本人。”我说,“我们虽然是同事,但也没有一直做同一个项目。”


“那你在研究些什么?”


脑癌的治疗方法,但还很不成熟,现阶段只在小白鼠身上做实验,毕竟我们是搞科研的,不是医生。


“好吧。”工藤带点审视的意味看过来,“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科学家,也是个严谨的学生。一切严格按照流程——是这个意思吧?”


我注意到大和警官在通过后视镜观察我们,于是我决定让空气来回答工藤的问题。


我们的研究小组在信州大学的工科校区里有一个实验室。这算是个特例,因为信大的生命科学和医药研究实验室基本都在松本校区。但因为我的导师是须坂本地人,为了离家近一点,她成功说服了校方,在这里组建了实验室。她给出的理由是,这样更有利于跨领域的合作。在她眼里,人类的大脑充满魅力、无比神秘。那么,计算机系的同事们,或许可以借机器学习领域的一些点子,帮助我们更好地研究大脑的认知机能?材料科学领域的朋友们,又是不是能够通过研究大脑灰质的弹性,从而搞清楚我们为什么容易受脑震荡影响?导师有许许多多这样的问题,她也成功地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履历,让学校的高层官僚接受了她“跨领域合作”的说辞。


时间不早了,实验大楼已经开启了门禁,只有相关人员——教授、研究员和学生,才能入内,但我让工藤和大和警官跟着进来了。安静而空旷的楼道里,顶灯应声而亮,我刷卡开了实验室大门,门里是一片布满格子间的区域。在晚上这个时间点,通常还有人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工作,但此时此刻,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我们三人。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示意他们先待在门口不要动,“我去拿记录本。”


“不能跟你一起去?”工藤问,“为什么呀?”


“实验动物很敏感,会受到惊吓的。”我解释道,“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可能会吓到它们,人多就更吵了。”我看了大和警官一眼,她似乎接受了我的解释。于是,我短暂地脱离了工藤的视线,穿过好几道门,进入一个漆黑的房间。


我打开手机照明,蹑手蹑脚地穿过活体动物实验区,中心实验岛台和周围一圈都摆着笼子。甘利的实验会用到几只小白鼠,实验室现在很安静,所有动物都睡着了,只听得到它们平稳的呼吸声。我觉得不让工藤和大和警官见到这些动物是个明智的选择,活体动物实验一直饱受争议,普罗大众根本就不理解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小心翼翼地退出动物实验区,尽量放轻动作关上了门,我走进大门前的一个小隔间,这是为访客专门准备的,此时空无一人。我翻开了手里的本子,记录显示,大部分时间都是甘利在照顾这些动物,但今天,照顾动物的是另一个叫作田边的同事。


“你有田边先生的联系方式吗?”大和警官问。


我可以给他发个邮件,但马上周末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回复?调查好像陷入了死胡同,我们像沿着猎物洞穴追踪的捕食者,却完全不知道能否在洞穴里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正在我们三人苦苦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门口传来了“嘀”的一声。大门被推开,外面的灯光“唰”的一下照了进来。一个留着黑色直发的矮个子女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警惕的目光。“发生什么了?”能登教授问,“志保,你今天不是早就走了吗?这两个人是谁?到我实验室来干什么?”


我合上手里的记录本,向能登教授介绍了工藤和大和警官。她收起了怀疑的眼光,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啊哈,你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工藤新一?”她和工藤握了握手,“我的一个学生经常谈起你的英雄事迹。”


“只有一个?”工藤看了我一眼,“我猜那就是甘利小姐了吧。”


“看样子你已经听说过她了。对,只有加樱。志保没跟我提过你,她太害羞了。”教授就是这样,总爱讲些有的没的,“不过我觉得这也情有可原吧。如果让加樱知道你们认识,她大概会缠着志保找你要签名的。好了,现在你们能说说来这里干吗了吧?”


我们告诉她甘利失踪了,教授立刻收起了先前大大咧咧的玩笑态度,开始在一张张桌子之间来回踱步,看上去很困惑:“这不合理,她几小时前就该回家了。”


“您知道她今天去哪儿了?”大和警官问。


“她今天约了看医生。”教授说,“加樱有一些健康上的问题。”


“我们在她的橱柜里找到了一瓶曲唑酮,”工藤说,“抗抑郁用的。”


教授点点头,并没有感到惊讶:“我知道她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


“甘利小姐有告诉您她在看什么样的医生吗?”工藤朝我点头示意,然后问教授,“宫野好像不太清楚。”


“关于学生的私事,我从不告诉其他人。”教授解释道,“之前加樱来问能不能进我们组的时候,我们聊过她的健康问题,以及这是否会影响到她的研究。”


“您原本打算拒绝她,因为这个?”警官问,“这属于歧视心理疾病患者吧?”


“我关心的是如果她想成功做出成果,需要些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这个而拒绝她。”教授说,“她的履历向我证明了她的潜力。”


“您似乎很了解每一个有可能成为您学生的人。”工藤替她总结道。他的目光短暂地在我身上停了一会儿,又回到了教授身上。


“那当然。”教授重申。


“OK,那您觉得甘利小姐可能会因为她的研究遭到危险吗?”


教授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她的研究没有特殊的商业用途,从专业科学的角度看,也算不上很有突破性,当然她的研究会产生价值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那你们具体在研究什么呢?”他问,“我看到一些成果展示海报,但是,好像有点……唔,太高度概括了。”


“嗯?你不知道?”教授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建议,“那志保或许可以跟你讲讲。”


我叹了口气,简单讲解了一下。能登教授的团队专门研究神经科学,说得更具体一点,主要研究疾病与结构性损伤导致的脑部伤害。甘利正在研究由于过度刺激或者大脑某些区域物理性损伤所引起的动物行为变化,以及大脑如何从各种各样的损伤中恢复,比如物理创伤或是化学生物原因引起的损害。正如教授所说,这项工作有它的用处,但谈不上什么特殊的商业价值。甘利作为一名二年级研究生,她的工作才刚刚起步,还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的成就。并且,这个研究课题实在过于细化,如果说是为了发表论文而盗取她的成果,那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工藤和警官商量了一下,征得她许可后,他问教授是否可以检查一下甘利的办公桌。教授同意了,但前提是她和我可以在场监督整个过程,以确保研究数据不会泄露。我指了指甘利的小隔间方向(她在墙上贴了很多工藤的海报,应该很容易找到)。趁着侦探们往那边走的空档,我向教授示意借一步说话。


“您这么晚还在工作,真是挺巧的。”我说。


“现在这个点儿对我来说并不晚,”她说,“你的朋友——那个叫工藤的年轻人,你对他有所防备,对吧?你从没跟他提过我们的工作。”


“有些人热衷于窥探一切。”我说,“所以还是谨慎点的好。”


“谨慎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能登教授很冷静,“我这人生来谨慎,也遵守规则。”


“所以,您从来没跟我提过甘利在定期看医生,这也是出于‘谨慎’。”我总结道。


“我也从没有跟她提过你的事情。”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工藤和警官,“这样挺公平的,你不觉得吗?”


甘利的小隔间在角落里,她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警官戴上手套翻了翻,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这个本子和电脑以外,就只看得到几支笔、一个空的保温壶、墙上工藤新一的海报,以及一顶棒球帽,帽子上KS的缩写和“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的字样叠在一起。甘利在沉思时,总喜欢戴着这顶帽子。


工藤随手拿起一支笔,敲一下桌上的键盘,电脑屏幕随即亮起来,要求输入密码。


“学校不允许任何人随便查看分配给学生的电脑,我和我的其他学生都不行。”教授说,“警官,我想作为执法部门,警察局也会有类似的规定吧。”


“差不多。”警官说。


教授点点头:“我去查一下邮件,看看加樱有没有提过些什么。志保和工藤侦探可以继续在这儿调查。”


大和警官表示明白,跟教授一起出去了,实验室只剩下我和工藤两个人。确定他们已经走远听不到我们说话后,工藤才在甘利的位子上坐下。


“你不会恰好知道——”


我从他手里拿过键盘,输入了密码——“Kudo328cool!”。


“你的朋友很有眼光。”他评论道。


“如果她知道你这个人有多么自我,她大概会考虑换个密码。”不过,就算我们成功登入了学校分配给她的电脑,也并没有发现太多线索。甘利一直带着自己的笔电,通过远程访问台式机来搞研究。如果她足够聪明,那她的私人信息肯定会保存在笔电而不是学校的台式机里。但工藤也不是一无所获,因为甘利很粗心大意地在这台工作电脑里登录了她的私人邮箱,在一堆邮件里,工藤找到了一封预约提醒,来自一个名叫速水瑛太的精神科医生,他的诊所刚好位于甘利老家往南一点的中野市。


甘利的邮箱里还有不少我发给她的消息,虽然我坚决反对工藤查看这些邮件,可惜在他旺盛的好奇心面前,我的反对丝毫不起作用。他不但看了那些邮件,还得寸进尺地评论说,我那些关于这周末聚会的邮件写得十分公式化,毫无人情味。“你确定你们是朋友?”他问道。


在今天之前,我是这么以为的。她乐此不疲地给我讲过那么多关于她伟大的偶像工藤新一的冒险传奇,我以为我们可以算得上是亲密——事实上,这已经是我能与另一个人建立起的最亲密的关系了。


他皱了皱眉头:“但你完全不知道曲唑酮的事。”


对,我不知道。关于曲唑酮,还有她在看精神科医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要是我一早知道她有心理方面的问题,那我应该会更加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要知道,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下落不明,可能会产生很糟糕的过激反应,甚至有可能想要自残。


“别太担心了。”工藤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没必要现在就把结果想得很坏,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会弄明白的。”


哈,现在他的脸上挂起了那招牌式的笑,仿佛带着一百万瓦的能量在向全世界宣告,他工藤新一接手了这个案子,而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悬案”这两个字。他的笑脸本来是可以让我稍微放心一点的,但现在,我却完全没法放下心来,因为这人正在疯狂地检查硬盘里的文件,我必须得高度集中注意力,以防他不小心删掉了甘利的研究数据。


除了检查硬盘,工藤还记下了一些甘利访问过的网页。她一直在论坛上与一些粉丝聊天,痴迷于各种谜题和侦探组合。或许她跟粉丝里的某人成了朋友,而这份友谊却慢慢演变成很不健康的迷恋;又或许,这些粉丝知道一些我和能登教授都不知道的事。


走出办公区之前,工藤在甘利座位旁的小隔间前停了下来,那是我的位置。他盯着右边桌面上的照片看了很久——一张我和姐姐合影。“这张照片不错。”他放轻了声音,然后环视一圈,在隔板上看到了一张Big大阪队球员比护隆佑的小型海报。“嘿,其他人看了这张海报,大概会认为你是个足球迷吧。”他笑了起来,“你的朋友甘利小姐是我的粉丝,而你的偶像是比护先生。你们有没有争论过谁的偶像更好?”


“这么明显的事,有什么可争论的。”我说,“比护先生既温柔又有同理心,而你,才不到十五分钟就把甘利的隐私翻了个遍。”


“喂,难道你没有默许吗?密码还是你给我的!”


“那也不代表我认同你的行为。”


他从牙缝里挤出咝的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又看了眼我的办公桌:“没别的照片了?看起来你很享受这种别人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的状态,对吗?在这里,宫野志保只是个普通的研究生,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如果你向甘利问起我,她就会这么回答。






03. 家

03. Home


尽管工藤没法告诉大和警官他在甘利的邮件里已经找到了诊所的信息,但警官和教授都觉得她的医生能提供一些线索,于是工藤请大和警官帮忙找到诊所的具体地址,对甘利看病的过程进行一些询问,警官表示,她可以帮忙安排我们跟这位医生见上一面,就在明早。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个计划,但警官说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都还没吃饭,工藤还需要找个地方过夜,看情形他恐怕要在长野住上一阵了。于是,我们三人相互道了别,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我准备回家。


我住在一个离信大工科校区走路十五分钟的小公寓里。就地理位置而言,这间公寓算不上是最方便的,但我很喜欢它暗色系木质的装修风格,让人联想到大自然以及土地。作为一个普通的研究生,选择公寓时应该要考虑房子的装潢,不是吗?


迈进公寓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像钻头一样,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疲惫不堪。工藤来了长野、甘利下落不明——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一天吗?到家前,手机已经进来了五六条消息,朋友家人都在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朋友失踪了?——是的。听说工藤已经去长野调查了?——是的。他们还想问更具体的,但我相信他们很快就都知道了。我把包放进柜子,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了下来。甘利的失踪让人担心,而工藤就在周围密切调查这件事却让人感到疲惫。当然,为了朋友我可以忍受他在身边晃悠,但这让人压力很大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某种程度上说,这两件事也有些奇妙的关联。毕竟,工藤那总是过份自信的笑脸,算得上是甘利和我最初能成为朋友的原因。


甘利进组的时候,我已经跟着能登教授做了三年的研究。给她分配座位时,刚巧我旁边的隔间是空着的,再加上我已经很熟悉整个实验室了,教授便让我关照一下这个刚来的学妹,负责回答她有关实验室的任何问题。一开始,甘利对我特别的礼貌,让我一度以为她有点拘谨。她说起话来总是很正式,就像一个对学长学姐特别尊敬的乖巧学妹。但很快,她的小隔间里的装饰品让我改变了对她的印象。那天她在墙上贴了一张工藤的海报,过了没多久,我经过她座位时停了一会儿,看到了那张海报,而她似乎很是吃惊。

“志保学姐,”她说,“你介意我贴这个吗?不好意思,我应该先问一下你的。我现在就可以把它拿下来……”


我赶忙阻止了她。那是她的座位,她有权利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饰。如果对着一张长得帅的年轻男人的海报能让她感到放松,工作效率更高,那我也没有任何立场反对。


“噢,他可不是光靠脸圈粉的。”她问,“你认识他吗?”


并不认识,我说。


“是工藤新一,那个侦探!平成的福尔摩斯!智商高得离谱——潘多拉抢劫案你听说过吧?那个案子他可帮了大忙,他简直是个天才!”


我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表现得过于激动了,有点尴尬地靠回椅子上,为刚刚大喊大叫的行为表示抱歉,并且感谢我一直很关照她。我打算再跟她聊一会儿,就把自己的椅子拉了过来坐下,开始问一些关于那个让她如此敬仰的,工藤新一的事情。那一整个下午,她讲起工藤的种种丰功伟绩,如数家珍,巨细无遗,她的眼睛开始闪着兴奋的亮光,不再拘谨羞涩。在她看来,工藤就是正义的使者,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手持热忱和愤慨化作的利剑,奋不顾身为正义而战。


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她对工藤的痴迷,但有人能不带偏见地听她讲起她的偶像,似乎让她挺开心的。而我能有什么偏见呢?我也追过星,能理解远远地欣赏和崇拜一个人的心情。在这个社会上,像甘利这样充满的热情的人已经很少见了。跟她相处是令人愉快的,所以,我一想到现在厄运或许已经降临在她身上,就觉得这个世界毫无公平可言。就在昨天,我们还在讨论给周末聚会做甜品的事情。刚来信大的时候,她还不怎么会做饭,但在我的指导下,她已经学会了不少。


“记得要买榛子。”我给她发短信说。


而她回复道:“你未免也太不放心我了,别担心了,不会出问题的。”短信后面跟着一个表情包,是一只唐老鸭,它一边敬礼一边说:“交给我了!”


她说,“交给我了!”,然后就杳无音信了。后来的短信她一条都没回,甚至连“已阅”的提示都没有。


就在我盯着甘利最后一条短信发呆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按说现在不该有人来才对。公寓门上装了猫眼,但此时,隔着一扇门从猫眼里观察一个不速之客让我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好在厨房也有一扇朝外的窗户,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


是工藤。


“喂,快开门,你肯定在家!”他大喊着,“再不开门外卖就要冷掉了!”


他手上提着的外卖盒让我猛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但仅仅因为几盒外卖就让一个行为诡异的男人进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是眼下我也没功夫做饭,所以还是让他进来了。


“现在吃正好!”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买了你最喜欢的。”

 

工藤新一,这个贪得无厌的侦探,在我们分别后,不仅在市区的大都会酒店搞定了暂住的地方,并且还向能登教授打听到了附近我最喜欢的餐厅,然后跟那间餐厅的调酒师(一个叫Albert的美国人,人很不错)聊了一通,点了我最喜欢的菜。另外,关于这人到底从哪里搞到了我的地址,我已经懒得去想了。


“你就没想过我可能已经吃过饭了吗?”我对他说。


“没关系啊,食物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


好吧,他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Johnny Christo's餐厅的炸豆丸子[3.1]是个绝佳的有机化学教材。过去我甚至觉得,我从这些丸子里学到的关于酯以及甘油酯的知识,比从老师那儿学到的还要多。


工藤倒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他两下甩掉鞋子,也不摆整齐,任由它们散乱在一边,没跟我打招呼就翻出了一双拖鞋,穿上后往屋里走了不到三步路,又一把扯松了领带。说实话我也觉得他不适合穿得太正式,比起正经古板的穿着,打扮得像个不修边幅的另类天才,应该会让他更自在一些吧?反正他脑子足够灵光,就算裹着浴袍光着脚也能破案。


“别搞笑了。”他取出属于自己的那份外卖——跟我一样的炸豆丸子,“穿着浴袍光着脚当然也可以破案,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穿成那样到处晃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奇葩?!”


呃,他确定他想听实话?


“我觉得你才是个奇葩,”他咬了一口炸丸子,看上去浑身不自在,“居然喜欢吃这种东西。”


好的,你可以让一个天才侦探西装革履,但那丝毫不能提升他的教养。“美食只有慢慢品尝的人才懂,像你这样跟个饿鬼似的狼吞虎咽,什么都尝不出来的好吗。”我说。


“那你说说,慢慢吃这个丸子能帮忙破案吗?”


喏,你现在明白我之前的意思了吧?我告诉他,生活不只是破案,还有很多其它值得关注的事物。他沉下脸色,看了我一眼。


“请问你是准备要教训我一整晚吗?你到底还要不要吃饭?”


我叹了口气,开始吃我的那一份。工藤自以为是地打听了我喜欢的餐厅,虽然有点不爽,但我暂时不打算追究了。尽管我们对着的是几个外卖盒,但和工藤一起吃同样的东西还是让我想起跟甘利还有其他同事一块儿吃午饭的情形——吐槽神经过敏的论文审稿人,还有学校的官僚主义作风。这些事情不太愉快,但比起现在让我忧心忡忡的事情,审稿人和官僚主义都变得可以接受了,如果有的选,我肯定愿意过只需要操心那些小事的生活。


工藤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我知道你很担心她,”他说,“但先别想太多了,好好吃饭。”


我咬了一口丸子,但并不打算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吃饭。“所以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我问道。


他叹了口气。他料到我迟早会问这个问题,但似乎又有些害怕我真的问出口。他也确实找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尽管费了一番口舌,但大和警官成功地在警方的档案里检索了甘利的名字,想看看她以前有没有遭到过暴力犯罪事件。而令人在意的是,上高中以前,甘利加樱这个人似乎并不存在。那之前,她的名字是大原加樱。改名并不是因为母亲再婚或者别的更常见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父亲去世了,她在之后就改随了母姓。


我问工藤知不知道甘利和她母亲为什么会在她父亲去世后改姓,好像想要切断跟大原家的任何关联,这个问题让他变得很反常,扭扭捏捏闪烁其词。但架不住我坚持要知道答案,他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解释了:甘利一直在看精神科医生,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


“甘利国中三年级暑假的时候,她父亲对她母亲施暴,用一把铁铲。”他说。


很显然,在事件发生之前的一整年里,大原先生,也就是甘利的父亲,一直都在对她和她母亲实施家庭暴力。尽管更早之前,他没有展现出任何暴力倾向,但随着时间推移,家庭暴力的程度变得越发严重,甚至威胁到了甘利母女的性命。大原先生因为妻子越来越专注于打理花园,对自己越来越忽视,终于抄起了铁铲挥向了甘利的母亲,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施暴。“我甚至不如花园里的那些花!她对花比对我温柔多了!”根据一位同事的证词,大原先生曾经这么说过。那天,甘利的母亲进屋准备做午饭,大原先生想到可以用她侍弄花草的工具来实施暴力——就是这些东西从他手里抢走了他的妻子,于是他拿起一把铲子走进了厨房。两个人在厨房里大声争吵,当时还是孩子的甘利默默躲在楼上,她听过太多次这样的争吵了。而那一天的争吵终于结束时,甘利的母亲已经用一把切割剪刀刺中了她的丈夫。


我从没想过甘利的童年一直生活在家庭暴力的阴影之下。她工作起来充满热情,对周围的环境适应得很好,对人也友善。她不像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那样,会习惯性地一个人吃饭,故意疏远他人。我无法想象她身上背负了这么沉重的过往,沉重到足够让一切关于正常生活的表象变得支离破碎。


她隐藏得太好了。她表现出来的开朗让她成了一个伪装高手。在旁人眼里,她是个没有任何秘密的人,她讲起工藤新一时滔滔不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仰慕。这种事情多少有点尴尬,她却毫不在意地跟人谈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藏得住秘密呢?——至少,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


我向工藤坦言,甘利这些悲剧的过往和我所熟悉的那个人,以及她所竭力展现出的开朗形象实在太过矛盾,一时间我还无法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他倒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就像普通人会突然变成杀人犯,而你对此毫无察觉,即使他们就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吃饭聊天。”他讲起自己的一套理论,“洞察人心是很难的。可能有时候我让它看起来很简单,但不是这样的,搞懂一个人真的很难,你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我感到身体一僵。他在暗示什么?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尴尬地开口,“我当然不是说你是个冷血杀人犯。只不过,看看你这间公寓吧,很温馨舒适对吧?这是你有意为之的,不是吗?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很妥当。我相信每件东西都是你精心选择的,包括那个很鲜艳的蓝色窗帘。房间布置很个性化很有风格,但它跟你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关系,你明白吗?如果想通过这间房子来了解你,那我会得出结论说,你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习惯把一切都安排得秩序井然,但问题在于,这只是你愿意展现给旁人的一面,还有很多东西,你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老实说我觉得他有作弊的嫌疑,毕竟这又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就有了自己的看法。所以,他从我怎么布置房间得出的一通结论,根本就毫无意义。


“你每年回三次东京的家,”他继续说着,挥舞着餐具,炸豆丸子差点被他甩出去,“在那儿你有一群朋友,但他们对甘利小姐一无所知,可能你很笼统地提过,但肯定没有明确说过这个名字。而甘利小姐也丝毫不了解你在东京的家和朋友,对吗?”


“如果我就是想把两个地方的社交圈分开呢?”我问,“有些事很难解释清楚。”


“别犯傻了。”


难道他没在犯傻吗?我怎么没见他冲到镁光灯前把个人私事讲给全世界听?他始终对他的感情问题保持沉默,而那一点好处也没有。当初他分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这不是讲一句“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或者“分手了还是朋友”就能让大众接受的消息。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未婚妻的浪漫故事——青梅竹马终成眷属,这种大团圆的结局让那些漫画和三流言情小说可以一卡车一卡车地卖给读者。而之后,人们听说他订婚了,订完婚第二天又分手了,故事结束了,一切就这么简单。


一切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关于这点,但凡还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旁人接受了这个结局,很快把事情抛到脑后,但工藤右手腕上还戴着那个玉手镯——情侣手镯中的一个。分手后他的未婚妻就把手镯摘下来了,但他却还一直戴着。他戴着这个手镯,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最后一个炸豆丸子,然后开始收拾餐盒。


“你还戴着这个手镯,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教训我该怎么处理自己的私事。”我说。


工藤重新看向我,似乎被我激怒了。但那又怎样,他以为我会妥协?我也紧紧地盯着他,直到他移开目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事很难解释清楚。”他结束了这个话题。


吃完晚饭,工藤准备回市区的大都会酒店,继续思考这个案件。他需要查一些关于甘利父亲,还有她的医生的资料。明天早上,他计划去中野市的诊所,看看能有什么发现。他提到说准备赶早上9:30的那趟火车,我随即表示会跟他一起去。


“怎么,你现在也想当侦探了?”他咧开一个笑,“我以为你早就对侦探游戏没兴趣了。”


我只是要尽我所能找到甘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不管他到底在暗示些什么。


“是,我知道,为了找到你朋友。”他一边回答一边丢过来一个白眼,“你真的完全不懂招待客人——一点都不可爱!”


“我是不可爱,对不请自来的所谓‘客人’,为什么要可爱?”我说。


“我给你带了外卖!”


“你像一头蠢牛冲进瓷器店一样闯进了我家,外卖只是你堂而皇之的借口。而我因为太过天真,才给你开了门。”


工藤眯起眼睛,好像我讲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我不得不提醒他说再磨蹭下去,地铁班次会越来越少,他这才想起自己还要赶回酒店。并且,他来长野什么都没带,还得去买换洗衣物、牙膏牙刷,和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做。虽然不能凭空变出一套衣服给他,但我从备用洗漱用品里找到了一把新的牙刷和一管牙膏,他至少可以省下买这两样东西的时间。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其实平时他都会准备一些必要的旅行用品,为了应对类似于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但这次他实在来得太过匆忙了,什么都没带。


“没想到你这么想逃离东京啊?”我说,“长野是个不错的观光城市,但还是比不上周围山里的风景。”


“是啊,我太闲了,来这儿度假。”他又翻了个白眼,穿好鞋,伸长胳膊舒展了一下身体,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那,明天车站见了?”他问我,看起来已经理清了思路。


“嗯,车站见。”我答道。


“好,今晚好好休息。刚给我开门的时候你看起来像丢了魂似的你知道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他迅速闪出了门,“晚安。”


我也跟他说了声晚安,但没有立刻关门。工藤看向我,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今天谢谢你了。”我说,“谢谢你的外卖,也谢谢你为了甘利的事情赶过来。”


“不客气。”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沿着走廊往楼梯走去。


工藤的外卖解决了我的晚饭问题,但却带来了新的问题——他走得太急没有清理桌子。我花了点时间扔掉了外卖餐盒,重新把工藤弄乱的餐桌收拾干净。随手拿了张餐布铺在桌上,我稍微回想了一下工藤的话——他说我的公寓布置得很个性化,却跟我本人无关。我的确有想过同事可能会偶尔到家里来,所以在书柜旁边摆了一张父母跟姐姐的合影。刚刚工藤没注意我的卧室,但里面有一张比护选手的海报。他算是另一个我会公开谈论的人。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可以对外人提起的事情,一些跟我们自己有关、但又不至于让旁人感到尴尬的事情。我有家人,也有一个很感兴趣的公众人物——或许两个。很多人都是这样,不是吗?


清理好了餐桌,我忍不住开始想还有没有机会请甘利过来家里吃饭,不知道她会不会赞同工藤的说法——我的公寓很个性化,但和我本人无关,也许她还会解释为什么从来没提过她父亲的事。但我又想了想,觉得她大概会重复刚才我和工藤都说过的话:


有些事很难解释清楚。





[3.1] 译注:炸豆丸子(falafel),是源自中东地区的一种食物,将鹰嘴豆磨碎后团成丸子状,然后油炸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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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三段里推门的动作原翻译有误,现已更正,感谢指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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